窗外推土机的轰鸣如同巨兽在嘶吼,撕破晨间宁静,将陈守正从混沌中惊醒。他抬手揉搓着刺痛的太阳穴,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办公桌抽屉深处——那里静静卧着几根黄澄澄的金条,冰冷而沉重。
五年前的那个傍晚,他第一次收下了建筑公司经理老马送来的两只甲鱼。那天暮色沉沉,老马提着黑色塑料袋,笑容热情洋溢:“陈局长,家乡特产,不值钱,尝尝鲜!”陈守正心头一紧,本能推辞,却拗不过对方那执意递来的手。塑料袋子硬生生塞入他手中,带着活物挣扎的微动,也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。老马走后,他对着桌面上那两只探头探脑、被命运缚住的小生灵,内心翻腾:“人情往来罢了,下不为例。”他如此安慰自己,那声音像一层薄薄的油彩,试图遮盖心底深处悄然滋生的不安裂纹。
妻子见到甲鱼时却蹙起了眉头:“这礼太重了,放生去吧,积点德。”陈守正犹豫片刻,终究点头。他们驱车来到城郊河边,甲鱼入水,划开一道短暂的涟漪便迅速消失无踪。妻子望着平静的水面,低语道:“收不住手,就怕有一天人也沉下去。”陈守正闻言,心头莫名一颤,妻子的话仿佛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。
后来,老马再来时,带来的不再是活物。一次工程招标前夕,他留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。这次陈守正的手没有推出去,反而微微颤抖着接了过来。下班后,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,摩挲着信封里的几沓钱,指尖传来崭新纸币特有的韧性与凉意。窗外水桐树叶影婆娑,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如鼓点般敲打着寂静。他抬眼,目光恰好撞上办公桌上方悬挂的党旗,鲜红如血,映照着他此刻微白的脸庞。数日后,老马如愿中标。项目开工剪彩时,陈守正竟在推土机咆哮声中,第一次尝到了权力兑现的快感,那一种危险的甜蜜黏腻地裹住了他最初的不安。
欲望的堤坝一旦裂开缝隙,便再难以回头。第三次,老马送来的不再仅是钞票,而是静静躺在信封里的金条。陈守正的手不再发抖,他只是平静的将信封随意放进抽屉。抽屉深处,那本他曾每月亲手郑重缴纳党费的红色党费证,如今早已被遗忘,默默覆盖在层层钞票与金条之下。
抽屉里的金条日渐增多,他的灵魂却日渐枯瘦。最后一次,老马竟直接送来了一根1公斤重的大金条。陈守正熟练地打开盒子,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,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满足的弧度。
然而,该来的终将到来。省委巡视组进驻本市的风声悄然吹遍每个角落。那日,陈守正在办公室里把金条藏进墙角的小口青瓷花瓶中,小金条被他依次放了进去,就在他拿着那个大金条伸入花瓶时,门被推开了,几名纪检监察干部锐利的目光将画面定格在那里:他的手本能地想要缩回来,但握着金条的手死死的卡在了瓶口,不敢松也缩不回。
第二天,留置通知送达家属。几个月后,妻子默默来到看守所,隔着玻璃,她无言地摊开掌心——里面静静躺着那本被遗忘的党费证,封面的徽章被她仔细擦拭过,在昏暗的光线下,竟透出微弱而固执的暖红色光晕。陈守正凝望着那抹红色,仿佛第一次看清自己那无法缩回的手,曾怎样一寸寸背离了出发时许诺下的信仰。
那只伸向花瓶的手——它曾握过锄头,抱过孩子,批过文件,最后却颤抖着掂量过欲望的重量。原来深渊的入口,往往始于第一份看似无足轻重的馈赠;那缩不回的并非手,而是被贪欲无声吞噬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