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

来源: 榆林日报      发布时间:2014-12-15    浏览次数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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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末,父亲在遭受了近一年的病痛折磨后,平静地离开了我们。三年来,我时常想起父亲,感觉他在老家,还在身边……

1946年农历2月19日,父亲出生在陕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。自幼家贫,生活困难。9岁上学,15岁回家务农,瘦弱的肩上早早挑起了家庭担子,成了村里和大人们一样拿工分的劳力。艰苦复杂的农村环境,练就了他刚强不屈的性格。白天受苦,夜里看书,拉二胡,吹笛子,学画画。老家窑洞至今保留着他年轻时的手绘画像。

父亲18岁那年,母亲过了门,一大家七八口人挤在一个半窑洞里。尽管生活艰难,他狠下心要修几孔新窑。当时大伯在外地工作,二姑还小。每天晚上与母亲、大姑一起挖地基、倒土方,全靠一把老镢头和一个单轮推土车。每每夜深人静,父亲饿着肚子,独自一趟趟从沟底往半山腰背石方。三孔窑洞修好了,父亲背上留下了一道道疤痕,母亲说是背石头压烂的。1969年,父亲在村里当了两年教师,被推荐到米脂中学师范班学习,两年后留校。他带着学生修小灶、盖饭堂、开荒山、种菜地,事事抢在前头,样样有板有眼,没有一点教师的架子。那时,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,经常用节假日到镇川机场捣石子,为家里挣点贴补。1975年,父亲调到龙镇中学筹建新学校。第二年秋,爷爷赶着借来的毛驴,父亲背着一捆行李,母亲拖着大哥,毛驴驮着我和小妹,一家人步走了30多里,从乡下搬到了小镇。1980年,我们随父亲到了米中。他每天早出晚归,把所有精力投入工作。当时米中的外地教师多,许多家属都是农村户口,父亲想方设法帮助他们解决一点实际困难。前些年,外地老教师回米脂,都来寻他说说话。父亲与每一届米中毕业的学生都好关系,直到现在,很多学生提起白老师,都还记得他、问起他。父亲曾两度到县教育局工作,搞起业务没有丝毫含糊,还和同事们打成一片,谈笑戏骂中叫那些年轻人“小子们”。我记得过年过节,他的同事们就跑到家里来吃饭、打麻将,没大没小,吵得不可开交。父亲在教育系统干了近40年,不管在哪里,都有好口碑。他常说,吃亏就是沾光。

父亲的根在农村,一辈子爱帮穷人。村里的、邻居的、亲戚的,不管大事小事,只要上门来说,他都要出钱出力、东奔西走,家里一年四季客人不断。母亲说,父亲一生极爱“面子”,老家人夸他是前后里沟的“能人”,他跑得越欢了。

2006年,父亲从米脂县教师进修学校退休。赋闲在家苦练小楷,临摹钟绍京的《灵飞经》,坚持誊抄《孝经》《弟子规》等全文,教育孙子辈们要学会做人。我到西安后,父亲每次来西安总会到书院门去走一走,买点笔墨纸砚,带些字帖回老家。母亲说,家里全是“臭毛笔”味。我到安徽出差,专门给他带了一方徽砚,他摆在卧室,一直没舍得用。有一次,他说想把抄写的《孝经》出本书,送给亲朋好友,我赶紧与出版社联系,他又说功夫没用到,再等等吧,到最后也没了却心愿。晚年的父亲在众多族人的白氏家族担当了理事会长,与几个热心的族人,跑横山走定边,上内蒙下西安,没有经费自己垫,舍不得多花一分钱,到处搜集资料,为先祖编书立传,修订家谱,新建祠堂,规划未来。那些日子,父亲劲头十足,不知劳累。他说,这是积德行善之事,应当尽心尽力。

2009年8月,我回米脂探亲,刚进门就感觉父亲不对劲。母亲说是黄疸肝炎,准备第二天住院呢。第二天一大早,我陪父亲到县医院,大夫说病情可能比较复杂,我预感到问题大了,和父亲商量马上转西安。中午,大哥从榆林匆匆赶回,硬塞给我一万元钱,反复叮嘱要找最好的大夫。一路上,我惶惶不安,母亲表情凝重,父亲依旧有说有笑。交大二附院出结果的那天,小妹已赶到西安。她握着诊断书,泪如泉涌,泣不成声,“爸身体一直很好,怎么可能是癌症呢?”手术前一天,母亲给父亲做了他最爱吃的炒茄子,他吃了一大碗,像好人一样。我陪着父亲在住院部楼道散步,他谈笑自如,我却有些担心。第二天天不亮,我就赶到医院,父亲已平静地躺在病床上,面颊瘦黑,双目紧闭,胡须干净,头发整齐,我知道是母亲早早起床精心梳理过的。手术室的路并不长,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,独自躲在墙角,泪流满面。手术室回来,父亲浑身插满了管子。母亲说,你爸这回可遭大罪了。在医院的53天,母亲一步也不离开病床,她给父亲喂饭,小妹给擦脸,大哥陪着说话,全家人又像回到了小的时候。挺过4次病危后,父亲的身体和情绪有了好转,他坦然地说,今年是个坎,能过得去。回到米脂,父亲慢慢恢复了元气,红光满面,又看到他整天忙碌的身影,连他自己也说,手术后感冒也很少了。辛卯年正月十四,父亲突发高烧,来势很猛,毫无征兆。在米脂、榆林几次住院,不见好转。一天深夜,大哥从老家打来电话,语调低沉,让我找专家看看CT片子。我说让父亲快来西安吧。我跑遍了西京医院、省人民医院、省肿瘤医院、交大一附院,都说癌细胞大面积转移,只能维持。对这一切父亲还蒙在鼓里,直到从西安回到榆林后,似乎知道了什么,他选择了沉默,独自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。母亲整天以泪洗面,大哥开始准备后事。

冬日清晨,无一丝风,刚强、勤慎、忠孝一生的父亲带着对亲人的无限眷恋,对儿孙的无尽祝福,安静地走了。父亲,我们永远爱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