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生育了五个孩子,爸爸最小,有一个伯伯出生便夭折了。爷爷去世早,奶奶改嫁,姑姑和大伯先后成家,留下爸爸和三伯从小相依为命。
在村里,三伯有一个绰号“傻老三”,为此我一直耿耿于怀。妈妈的解释是:农业社的时侯吃不饱穿不暖,白天打坝、修梯田,晚上三伯还会召集年轻人在他的窑里弹三弦唱歌,“夜夜笙歌”;伯母前夫去世后,带着四个年幼的孩子嫁给三伯,又生了三个孩子,七个孩子嗷嗷待哺,时任村主任的三伯,却带领村民为村里拉电、修路,十天半月不着家,把家里仅有的口粮拿去接济老弱病残,七个孩子饿得面黄肌瘦,为此伯母多有抱怨;计划生育时期,三伯把爸第一个拉去结扎,救济粮、救济款自家亲戚别想拿一分。在那个物质极度贫困的年代,三伯不通人情,万事不挂心上,整天穷乐呵!
我大学毕业后回绥德工作,三伯着实高兴了一阵子,逢人便夸他侄女优秀,几代的农门出了个端铁饭碗的……每每工作之余去三伯家,三伯和我谈论的都是诸如国际国内形势、美国领导人的对华政策、习近平的治国理政思想、绥德历届县委书记的修为等话题,听得云里雾里,随意地附和几句,三伯能滔滔不绝讲两个小时。每天观看新闻是三伯的必修课,他不轻易和堂姐堂哥们讲这些话题,他觉得他们听不懂,他更不会和广场上遛弯的老头们探讨这些话题,他觉得他们没追求,三伯大概把我看作了他的知音,其实我也不太懂……
2016年,堂哥被识别为建档立卡贫困户,为此三伯阴沉着脸,一个月没和堂哥说一句话。后来郑重地告诫堂哥,要有志气,不能占用国家资源。四处打听,张罗着让堂哥搞养殖,竭尽所能帮衬着。2017年,堂哥的养殖场效益不错,还掉了外债,还买了车,三伯脸上有了笑容,带着堂哥向村委会递交了脱贫申请书。
几十年的光阴,把七个子女抚养成人,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,三伯从来没一句抱怨,整天乐呵呵,像一缕阳光感染着身边的人。即使面对堂姐离婚,堂哥交通事故,三伯都信心满满。在伯母的葬礼上,我看到了三伯不为人知的暗淡,深陷的眼窝,腊黄的脸庞,颤抖的双手,面对我,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几句话:“不是说好了咱俩今年打枣给娃们吃吗,枣树地我都重整了,怎么不等枣红就走了呢……”。满是不舍和自责,三伯任村干部几十年,一心扑在工作上,对伯母关心甚少。
时隔一年多,再次见到三伯,我一时间不敢认,消瘦无比,牙齿掉得所剩无几,头发全白了,佝偻着背,身上的衣服都是伯母在世时买的,就像晴天傍晚山头上的落日,说不出的令人窒息的苍痍,又像秋后黄土地上饱经风霜的山崖,满目荒凉……看到我给他带的《中国共产党简史》,眼放光芒,喃喃自语:“入党五十多年了,没给党添麻烦。”
一时间,泪眼婆娑,但就是这样一位老人,仍然不忘颤颤巍巍教导我:“进了公家门,不拿公家一针一线,要挺直腰杆做人……”。突然眼前浮现出无数个三伯:那个吹拉弹唱的翩翩少年,那个抛家弃子改善民生的村主任,那个高谈阔论的长辈,那个形容枯槁的老者,那个不忘初心的老党员。(编辑:李进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