订婚当天,我在岳父家的院子里,不断的将兜里香烟递给周围陌生的未来亲戚,这些人不是妻子的姑舅,就是妻子的两姨,但毕竟都还年轻,我们有共同的话题,让我局促的心里有所放松。
“你是党员吗?”当我正在与未婚妻的一个姨哥聊天时,一老太婆突然横在我的面前,以审视的眼光看着我。
听到问话,我本已放松的心立即又提到了嗓子眼上。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啊,打乱了我默默彩排过的无数种场景。订婚前,大伯说订婚时岳父家肯定会问许多问题,让我脑子过一遍可能要问的问题以及怎么回答。我也感到此关卡的重要性,因为岳父家人与我是第一次见面,他们问,我回答,回答的好了,人人夸赞;回答的不好,我便就此在妻家落下了“不行”的“门面”。所以我对大伯的话非常重视,除了自己能想到问题外,还问了好几个结过婚的“过来人”,后来放心不下的我又到网上查找了好多例证。当天行走在订婚的路上,虽然对妻家人的提问有所担心,但也自信满满,会有什么问题能难倒我呢?可我怎么也没想到,这个老太婆会突然问我这样一个问题!
脑子迅速转了一圈,我还是感到纳闷,没有搞懂对方问这个问题有何用意,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算完美。
未婚妻看到我的窘态,忙走到我的跟前笑着说:“这是大姨,一个老共产党员。”
这时,我才注意到大姨穿着的黑色棉袄左前胸别着一枚红色党徽,我伸出双手赶忙握住大姨的手,说道:“大姨,我是未来的共产党员。”
“好,好,小伙子还不错,有觉悟。共产党好,是人民的大救星,是共产党的干部,就要当共产党员”,大姨见自己的外甥女到来,又遇我这么一回答,言语上也瞬间柔和了许多,可后面的“共产党好,是人民的大救星,是共产党的干部,就要当党员”一时让我的头又大了,我当时没有入党,对“共产党员”没有太多概念。心中忙盘算着如何接住大姨的这句话。
“大姨,咱们回房子吧,外面太冷了。”未婚妻边搓手边将大姨拉回了房子,我心中紧绷的弦才得以放松。看着大姨被妻子拉入房子的背影,我对大姨莫名的升起了几份敬意。
婚后拜年,是陕北的风俗习惯,我和妻子也不例外,正月初三,我和妻子走入大姨家。大姨家比较破旧,家具摆设已是年久失修,一个衣柜的柜门已失去了“门”的作用,孑孓的立在一旁,一张榆木方桌已是裂缝丛生,裂缝中污垢横陈,条条缝隙彰显着年代久远和主人的生活贫困。
大姨招呼着我俩,我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坐下,就在屁股挨上椅面的一瞬间,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“哎,小心——”大姨的话还没说完,我已随椅子零落的部件哗啦一声一起倒在了地上。
我站起后,大姨忙问我看伤着没有,见我没事后,大姨才不好意思的说:“这椅子快有二十年了,让你姨夫去换,你姨夫懒的不听我的话。”
我知道大姨这是皮面话,订婚后妻子给我讲了大姨家的基本情况。
在我国20世纪60年代,军人是一种至高的荣誉,尤其在农村,大姨就是这个时候与退伍军人大姨夫结婚的。婚后两人以务农为生并生有三子,生活上比较清贫,三子长大成家后相继离开农村。大姨和大姨夫随着年龄的增长,两人的体力也已无法从黄土中谋生,在三个儿子的张罗下来到城里。两人的生活费用除了子女每月的少量供给外,大姨夫还找了份打扫卫生的活计,每月收入一千余元,除去家庭一切开销后,两人的生活过的也是勉勉强强,没有结余来解决家具的问题。
“大姨,您是老党员了吧?”看着大姨因椅子的事而难堪的表情,我便岔开了话题,指着大姨棉袄左胸前的党章问道。
听到我聊党员的事,大姨脸上的难堪一扫而散,说话也有劲了许多。
“是啊!我是我们村子第一个党员,第一个妇女主任,第一个县委委员......”说着说着。大姨的脸便红润了,皱纹也似乎渐渐的舒展了。大姨在绘声绘色的描绘着当年自己的党员精彩风光,我和妻子静静的听着,小小的房子,破旧的衣柜、椅子也在静静的听着,我们像一个整体,都沉浸在大姨的党员历史中。
在不知不觉中,我看到大姨手中多了一红皮小本。大姨将小红本递给了我,红本整体显得旧而干净,四边虽有破损,但也是极小的“伤痕”。我看到红本皮上有金色的“党员证”三个字,三个字上面是一个金色的镰刀斧头的共产党的标志。我谨慎的翻开大姨的党员证,里面的纸质粗糙,纸的颜色略显黄,第一页上的大姨的名字是用钢笔书写而成。在细致的翻阅后,我将党员证递给大姨。这时我才看清楚,大姨床上放着一块红色的方丝巾(在我和妻子到来之前,大姨可能正在观摩自己的党员证),大姨将党员证轻轻的放在丝巾中央,两手捏起丝巾的两边,认真的用丝巾将党员证包裹了起来,直至包裹成一个精致的小方块,才走到衣柜跟前,将小方块放进一个红色铁盒子,随后用手拿着装有党员证红色铁盒,放进衣柜深处。大姨包裹党员证的过程,轻而细致,就像包裹自己的宝贝一样。这个过程让我陷入了沉思:共产党给了大姨什么?大姨为何对党员证如此珍重?
“想什么呢?”直到妻子这么一问,才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。
“大姨,你为什么对党员证如此重视?”我问大姨。
“你们这一代人享福了,我们那代人受苦了啊。我是1950年出生的,从我记事起,父母就经常对我讲,如果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这个生命。因为就在共产党解放新中国之前,我们这一带马匪成灾,时不时就有人倒在马匪的刀下。我父母每天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,有几次差点成了马匪的刀下鬼。解放后,在共产党的领导下,我父母才开始过起了安稳日子,也就有了我。可那时候穷啊,国家穷,人民穷,就连黄土地都“穷”的长不出青草。我是在饥饿中长大的,我亲历过那时的苦,那是真苦啊。后来中国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,今天的中国,你看看,你看看,我虽然没钱,可我不愁吃,不愁穿,再也没有饥饿的感觉!”大姨越说越激动,并用手对着自己的身体、家里的米面比划着。说完,大姨两眼温柔的看向胸前的党徽,并用两只手捂住党徽,轻轻的摩挲着。
那天,我和妻子离开大姨家时,天是蓝的,风是轻的,对面广场上的五星红旗是招展的,世间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美好,我牵着妻子的手,满怀希望的向前走。(编辑:李进军)